鬼迷心窍（上）
/曾经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，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。/有关久别重逢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从王大雨的调令下来那天起，徐无双就平静得让人发毛。
正常地上班，正常地开会，正常地发火，正常地咒骂嫌疑人，正常地连续几天不眠不休，在结案后睡得错过两顿饭，正常地把办案经验事无巨细地传授给王大雨。
下派三年，历练年轻警员性格，丰富基层工作经验，对以后升迁有好处。徐无双掂着那白纸红章的文件看了两遍，无可指摘。
邢国梁和袁世清准备好的劝和说辞没有发挥余地，连池一菲也问他：“舍得放走啊?”
“那能怎么办?”徐无双趴在法医室翻弄尸体脖颈上的致命伤，手指直直探进伤口
“我留得住谁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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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大雨理解人事调动，也接受离开绥城去那个闽粤交接之地的小镇工作三年，他渴望能快速成长为徐无双真正的搭档。
他不理解的是徐无双对于这件事的淡漠。
哪怕是发火呢？哪怕是半句舍不得呢？
年轻人的感情，总是希望被在乎的。
徐无双住在宿舍的时候越来越少，下班就开车回家，通常捎着池一菲，有时候是罗旭东，房子是公安局在老城区的家属楼，当年他拒绝升迁来到绥城时单位给安排的，因为距离不算近，又懒得赶早高峰才住了好几年宿舍。现在即使加班到十一点徐无双也回去，第二天七点半又顶着黑眼圈准时出现在食堂。
王大雨和他见面的时间，变成了与工作时间同频。
夏季一天天临近，冰山却在重新封冻。
这一年暮春的时候，夜晚两人就站在家属院的树下，东拉西扯了一会儿，终于陷入预期中的沉默。
徐无双单手插在口袋里，机械地摆弄着金属魔方，面无表情。
“去了那好好干，都有这个过程。”实在没有可说的，他转身向楼门走去，却感觉到身后王大雨的视线像火星追着引线一样逼过来，马上就要引燃什么。
“那师兄当年也有这个过程吗？”
“小伟没活到那一天！”
王大雨克制不住，用话去刺徐无双。没想到对方唰啦一下撕开伤疤，娴熟利落到让他难受，黑色外套没有片刻停留没入了门厅阴影里，消失不见。
到头来心里痛得火烧火燎的，是他王大雨。春风沉醉的夜晚，王大雨抬头看着三楼那扇窗户很久，都没有等到里面亮起灯来。蜷曲的花瓣掉在衬衫领口，脖子和眼睛酸到可笑的地步，他抖掉那些柔软的零碎，离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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池一菲带王大雨去市局大楼办各种调职手续，在电梯里点着按钮最高的那一层告诉王大雨“你师父，工作上的头脑是这个。”
又点到地下车库那一层“感情上，是这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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临行前一天，王大雨要求徐无双带他去把头发剪了。
“那边镇子上估计没有警察留我这种吧”他扒拉了两下自己烫过纹理的刘海“做好基层工作第一步入乡随俗，师父给推荐个理发店吧。”
徐无双表示赞同，黑色帕拉丁停在家楼下一间小店门口“你进去吧，我上楼拿点东西。”
“老杨，给他剪一下，短点干净的就行，划我账上。”
“好嘞徐队，同事啊?”
“我徒弟。”
二十分钟后，徐无双隔着玻璃门看见将近一米九的小孩双膝并拢，乖巧地坐在一群来烫头的老阿姨中间，被问到什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。
他敲敲玻璃，小孩回过头来看向他。
头发已经剪好，非常短，仿佛连他身上那种初见时的圆钝稚气也削去了，明朗的锐意这几年在小孩身上逐渐飞扬起来。
他会拥有一切。
荣誉，爱戴，远大前程。
甜蜜的恋爱，年轻的伴侣，平宁的家庭。
徐无双站在阳光外，第无数次将从呼之欲出的东西关回去，用尽全身力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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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，微信界面停留在了春节时互相的祝福，王大雨恪守一个下属的礼节，大大小小的节日都给徐无双发来祝福。整年的信息，往上轻轻一翻就能翻到头。
简单的问候，几张小镇海边的照片，徐无双问他留在宿舍的东西怎么处理，两三句晚安，偶尔问专业上的问题。
徐无双的生活又变回了单曲循环的白噪音。
但他竟然开始时有时无地失眠，夜里躺在床上翻手机，点开那个打着领带的卡通小人头像，朋友圈里都是转发的一些新闻推送，再往下是戛然而止的半年可见。
他被自己气笑了，把手机丢在屋里，披着外套走上天台，穿的还是睡裤，不好直接坐在水泥台子上。徐无双微微后退，一个垫步猛地跃上那方寸之地，和绥城的夜风撞个满怀。
只要力道再大一点，他都会踩空坠下去。
但徐无双从来不怕冒险。
这套睡衣还是王大雨买的，以前徐无双冬天就一条灰色毛绒裤，印满北极熊，听说是徐妈妈硬塞给他的，别的季节就穿短裤和旧T恤。王大雨觉着不行，看着给他买了套长袖睡衣，尺码大了，裤腰堪堪挂在徐无双胯骨上，弄得王大雨眼睛不知道该往哪放。
“这晚上要有个紧急情况我还得提着裤腰去抓人”他脱了睡裤光腿滑进被窝“净乱花钱。”
王大雨从女寝借来针线盒，在徐无双不可思议的眼神里对着视频学怎么换松紧带，同时给他科普睡眠健康的重要性。徐无双被念叨得犯困，灯也没关趴着就睡着了。
他遵守着小孩教给他的生活习惯，却依旧难成好梦。
那只棕色的俄式酒壶是他刚工作时，带母亲出国旅游买的，最后送给了王大雨做纪念。他开始戒酒，戒除一切有可能上瘾的人和事。
徐无双长久而安静地立在风中，深蓝色的睡衣很宽松，在身上飘来荡去，吹散附在上面的最后一点点体温，和不可告人的思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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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要是想得不行了，就打电话，就去看他。”
池一菲握着徐无双皮开肉绽的左手腕给他涂碘伏。
“没，不想。”
“我都没说是谁好不好。”棉签毫不留情在伤口上刮过去，徐无双直抽冷气。
刚刚结束的海边抓捕行动，亡命徒逃上狭窄的海堤，徐无双踩着影子追上去用手铐把人和自己铐在一起，犯人绞死手铐就往海里跳，徐无双太轻，被坠得摔下去，六七米的高度，水面带来的冲击使他短暂地晕过去一会儿，呛了几口水就被早已部署好的海警救起。
混乱间他说出口的是：当年真应该好好教王大雨游泳，早晚用得上。
池一菲换了一种药膏，继续用棉签捅他“你俩真的没意思，比咱俩还要没意思。”
徐无双疼得呲牙咧嘴人都弓起来，伸出右手眼泪汪汪地跟池法医求情
“手机借我一下，看看车票……我的进水打不开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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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煎熬，也太仓促，徐无双没买到票，但池一菲收到信息
[我跟领导请好假了，这两天帮我补个假条呗。回来请你喝椰子。]
[/OK/不过你怎么过去?]
[开车。]
黑色帕拉丁在天蒙蒙亮时就开上了沈海高速，徐无双单手掌着方向盘，脚下力道精准地把时速控制在路段限速的上限，大脑也在疯狂运转。
我该用什么理由？见面该说什么？
一向逻辑缜密能把人逼到绝望的徐副队长，罕见地跟自己说不明白了。
他不是负责人事调动的领导，甚至不算顶头上司，现在也没有工作的交集，不是宽和仁厚到必须当面关心新人的前辈，不是交好到愿意开车四百多公里来见一面的朋友，不是每天每天都问候早晚安的爱人......
我，我们，到底是什么呢？
是融进我生活里所有点点滴滴的习惯，是教给你我通身的本领，是你愿意等我慢慢卸下心防露出陈年的旧伤，是我愿意等你成长为战场上唯一的搭档。
如果成年人的所有行为都需要用动机来解释，那思念足够成为唯一的理由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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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大雨收到消息时正在外面执勤，晚上匆匆赶到地方，看见的就是酒桌上半醉不醉的徐无双。
徐无双直接把车开到了王大雨单位门口，亮了证件跟他们领导握了手，还没讲明白来意就被三五个人直接架到饭店里，同行远道而来，大小算个上级单位的队长，没有不好好招待的道理。
最简单的，喝。
欢迎徐队长到来要喝一杯，奉承兄弟单位要喝一杯，称赞徐队御下有方要喝一杯，夸奖王大雨工作出色要喝好几杯.....徐无双耐着性子照单全收，只想快点结束这烦人的饭局去见想见的人，他没管自己在戒酒，也忽略了一整天没吃东西这件事，醉得很快。
王大雨喘着粗气推开包间门，差点被烟酒气呛个跟头，他根本没管满桌领导，直直望向徐无双，汗水蜿蜒进眼睛，蛰得生疼，他也一瞬不瞬；徐无双像个去陌生人家做客的孩子，局促又有点委屈，红着眼眶冲他笑了笑。
“你......”
话没说完，徐无双已经在桌子上趴下去了，碰翻了旁边人的酒杯。
王大雨迈着长腿两步径直来到徐无双身旁，把他扶到自己肩上，压着嗓子吼了句你们让他喝那么多干什么，带着人离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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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无双只在信任的人面前喝醉，醉了就变得特别柔软。
王大雨一直觉得那才是徐无双最内层的东西，用冷硬外表保护着的东西。
他去牵师父的手腕，被躲开了，徐无双抻了抻袖子，露出一小段纱布“别碰，疼。”
王大雨心都要绞在一起，念叨了一句当地土话咒骂酒桌上那群人，想到自己刚来的时候被灌得更狠。
“小屁孩儿不学好，学骂人。”徐无双把那只手插回裤兜，歪歪斜斜抬脚要踹他屁股，却站不稳也瞄不准，被小屁孩的大手稳稳按住肩膀，徐无双朦胧中也能感觉到那双手惊人地沉着有力，他顺着手背上流淌的筋脉望上去，王大雨的肤色比以前深了不少，他不再穿学生气的衬衫领带，和徐无双一样套着素色圆领衫，肩膊上稍一用力就显现出矫健的轮廓，刻着几处师父所不熟悉的瘢痕，腕骨附近一圈肤色稍浅，是常年戴手表的痕迹。
再往上，是年轻人越发瘦削锋利的脸庞，短短的头发，以及永远不会变的，清澈明亮的目光。
两省交界之地，三不管海域，看似是小城，实则走/私贩/毒猖獗，王大雨的成长速度超乎他的想象。
他揽着徐无双，慢慢走在小镇的街上，这里远没有绥城的夜晚繁华，灯光昏暗，徐无双头晕的要命，索性阖着眼睛靠着王大雨，把他往哪带他就去哪里。
去哪里都可以。
哪里都可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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附赠出发前刚剪完头发的狗狗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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